鐵門上的“育才小學”四個字銹成了暗紅色。我伸手推門時，半截鉸鏈突然斷裂，門扉斜斜栽進野艾蒿叢里，驚起一群灰撲撲的麻雀。
泥墻上爬滿爬山虎，葉片在秋風里簌簌翻動，露出底下斑駁的獎狀殘痕。十幾年前貼在這里的“三好學生”名單，如今只剩半截泛黃的紙角，像被時光啃剩的餅干碎屑。窗框歪斜地吊在磚縫間，玻璃早已不知所終，風穿過空洞時發出嗚咽般的哨音。
操場中央的旗桿還在。銹蝕的金屬管上纏著枯藤，頂端那面褪色的國旗仍在飄揚，布料被風雨蝕成半透明的蟬翼。我仿佛看見當年那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踮著腳把國旗拴上旗桿，紅領巾在晨光里跳得像團火苗。
教室門板上結著蛛網。木門推開時帶起的氣流，驚醒了沉睡了數十年的粉筆灰。陽光斜斜射進教室，黑板上的裂紋像一道閃電，劈開那些歪扭的算式。第三排靠窗的位置，課桌腿上還刻著歪歪扭扭的“早”字——那年我們學完《三味書屋》，二十多個孩子舉著削筆刀，在木頭里刻下稚嫩的誓言。
講臺抽屜里躺著半盒粉筆。彩色粉末凝成堅硬的石塊，輕輕一捏就簌簌掉落。有只蟋蟀從粉筆盒里蹦出來，跳過裂縫縱橫的水泥地，消失在墻角的陰影里。黑板擦還在鐵槽里躺著，絨毛板結發硬，倒像是某種遠古生物的化石。
后院那棵老槐樹愈發粗壯了，枝丫探進二樓破碎的窗欞。樹皮上還留著當年用小刀刻的“三八線”，如今疤痕已腫脹成扭曲的溝壑。我們曾在這樹下跳皮筋，麻繩纏著槐花蕩秋千，如今樹根拱翻了青磚，裂縫里鉆出野枸杞紅瑪瑙似的果實。
教師宿舍的門虛掩著。褪色的碎花窗簾垂在積塵的辦公桌上，玻璃板下壓著的課程表字跡模糊。墻角的鐵架床上堆著發霉的被褥，床頭貼著泛白的《靜夜思》。忽然有風掀動紙頁，沙沙聲里恍惚響起放學的鈴聲，驚飛屋檐下的斑鳩，撲棱棱撞碎一室寂靜。
我在臺階上坐到日影西斜。晚風掠過空蕩蕩的旗桿，搖晃著懸在屋檐下的破鐵鐘。野菊花從磚縫里鉆出來，金燦燦地開在廢墟上。暮色漫上來時，最后一線陽光正巧落在教室門框，照亮半片斑駁的漆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煉鋼廠 胥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