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八十四,閻王找你商量事”,在爺爺離開的那一年,每當村中有人問起爺爺高齡的時候他總說起這句話,不知道是有感應還是心理預知,爺爺永遠的離開了我,就在他七十三歲的那一年,在我剛剛離家到鎮上住校的那個秋天。
爺爺有三個兒子,我的父親最小,是一個土工,在工地上干些拉磚、和沙子水泥的體力活,我們家的日子最是不好。母親說本來爺爺沒有跟著我們過,我早產體弱多病,年輕的母親在家養了一頭黃牛、三只羊還有一些家畜補貼家用。一個人要鋤地割草,經常背著我一手理草,一手壓著鐵鍘刀給牲口鍘草,有一天爺爺徑直走過來把我抱了過去,從此爺爺就跟著我們過上了這窮日子,每次想到這里倍感爺爺對我的偏愛。
我的印象中爺爺的頭發永遠是一寸長,個子很高,背有點佝僂,頭發總體偏白,臉很圓,眼睛不大,是圓圓的雙眼皮,衣服總是很寬,顏色幾乎都是古老的中山服式的靛藍色,非常干凈。我無數次猜想爺爺年輕時肯定是英俊瀟灑的帥小伙,現在回想我的爺爺和陳道明還是是有幾分相像的,而那時的老人總是飽經風霜,感覺要比現在的人老很多、滄桑很多?;腥灰粩?,爺爺離開已有20年,在我懵懂的童年歲月里,處處都有爺爺的畫面。
爺爺有白內障,從我記事時就有,小學時學校就在兩個連片的村莊的中間,冬日的中午爺爺和隔壁村幾個老人蹲坐在我家的小黑木門旁邊諞閑傳,這是村道中的背風處,日頭格外溫暖,每到放學時,一群群孩子唱著放學的童歌,歌聲與一縷縷炊煙在村莊的上空交匯、打趣,人流中的我還沒朝著家門的方向拐彎,爺爺就會對著我走來的方向說“俺娃回來了”,每當這時我就聽到旁邊年輕的媳婦們議論,咱叔的眼不像有白內障么,這時我總感覺到他們的不懷好意,免不了懟兩句“關你們啥事”,我知道我的爺爺當然能看見小小的我,因為他眼里有我。
爺爺特別珍惜糧食,見不得小小個子瘦弱的我,總拿著一個大饅頭吃。那時還沒有冰箱,夏天家里蒸一大鍋饅頭放兩天就有霉點,每到這時爺爺就一天八九遍地催著媽媽蒸成饃花趕緊吃,或者掰開晾在木頭篦子上曬干,我好幾次到爺爺的老箱柜里找好吃的都發現破孔的塑料袋里裝著的干饃饃。爺爺給我講過他有三個兒子,男孩飯量大,在饑荒的時月里,他聽人說三元有糧食,半夜和村里幾個老人背著家里的豆子走路去三元換糧,最后還沒有換到,又趕回來想辦法?,F在,我能想象和感受到那種辛苦和無奈,深深刻在我腦子里的是絕對不能浪費糧食,這是爺爺給我的傳承。
爺爺的衣服縫縫補補,這都是我干的活。每當我和小伙伴們正跳繩跳得撒歡時,我的爺爺一手拿針,一手拿線,胳肢窩夾著他的那件爬滿補丁的大皮襖子,精準地在人群中盯著我“娃娃,來給爺把這塊縫一下”,我極不情愿地拉著臉,讓小伙伴們等我兩局,急忙坐在旁邊的樓板垛子上穿針引線。長久的補衣經驗告訴我,只是縫合那最是簡單,要是打補丁就得講究手法,要平整無棱角,爺爺給我的活計讓不到十歲的我女紅做的比我媽還好。那一輩的農村老人整日在田間地頭勞作,扶持著兒女的生活,唯一的收入就是生活不易的兒女們逢年過年微薄的孝順錢,他們的節儉深入骨髓,也深遠地影響了我們一代代人的成長和生活。
關于爺爺還有很多很多,往事涌上心頭,思緒萬千,道不盡無盡的思念。爺爺離開了,我那時仿佛也有預感,十一假期我們在地里掰玉米,父母說讓我和弟弟繼續掰,他們拉著架子車送回去一趟,可天快擦黑了還沒返回,我有些害怕,也有不好的預感,不會我爺爺……,就在這時嬸嬸急呼呼來接我們,說爺爺不行了。我們到家時,杯子里的水還是溫熱的,但我沒見到爺爺最后一面,父母說他們回來時爺爺就已經在炕上整齊地、靜靜躺著,沒有痛苦和掙扎。晚上大人們都忙活爺爺的身后事,我一人留在爺爺身邊,我一點也不害怕,腦海里無窮無盡的都是爺爺一幀幀畫面,止不住地輕聲流淚抽泣。
二十年了,我很愛爺爺,可是我很少夢見爺爺,也很少會刻意想起,媽媽說這是爺爺愛我,在默默的保護我,守護我,不想驚擾我。愛的力量就在于能深遠的影響人的一生,我已長大成人,已為人妻為人母,再想起我的爺爺淚水還是止不住,在他那里我永遠是那個愛吃的小姑娘。逝者已去,除了無盡的思念,我們能做的是要更加珍惜身邊人,珍惜生活的點點滴滴,勇敢前行,不負所有的愛與遇見。